世界上有两种孩子。
第一种孩子喜欢各种小动物。部分人试图用这些孩子证明，人的本性是善良的。
第二种孩子会用各种大人们想象不到的残酷手段，将小动物凌虐致死，并且乐在其中。部分人则试图用第二种孩子证明人邪恶的本性。
伊利斯一直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是第一种孩子。
很久以前，他就喜欢小花小草小动物。
虽然他知道，它们最后一定会被其他奴隶杀害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爱护它们。
提尔死后，伊利斯高烧病倒了，薇尔薇工作之余所有的时间都在照顾他。
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伊利斯每次翻身，她都会不禁颤抖一下，她一遍遍擦拭着伊利斯光滑雪肤上的汗珠，连脸红都顾不上了。
除了照顾伊利斯以外，她能做的，只有在心里，把河神、鹿神、鹰神等她知道的所有神明搬出来，一遍又一遍地为病危的青梅竹马祈祷。
在那个落后的时代，生病绝不是一件小事，无数今天已经被征服的疾病在蒙昧时代都是绝症，一次发烧真的很有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。
伊利斯蜷缩在被窝里、面庞赤红、大汗淋漓、意识模糊、胡言乱语……
虽然除掉伊利斯绝佳的机会就在眼前，菲娅最近却没什么动作。
她固然恨伊利斯，但如果要她害死一个人，她还没有那种觉悟和勇气。
巴克斯请了一位巫医为伊利斯跳了一段大神，不过这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。
伊利斯离死亡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。
……
一天深夜，伊利斯梦见了提尔。
他从噩梦中惊醒，这是这几天来，他第一次恢复意识。
借着微弱的火光，他看见了身边薇尔薇略显憔悴的睡脸。
薇尔薇带着浓浓的黑眼圈，额头上还有一片细小的汗珠。
巴克斯破格允许薇尔薇在伊利斯的牢房里过夜，为了方便照顾垂死的伊利斯。
伊利斯头晕脑胀四肢无力，身体各处还滚烫滚烫的。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里。
【我真是不像话，我到底给她填了多少麻烦？】伊利斯痛苦地自责道。
他想起了奴隶们凌虐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：
【废物……】
【窝囊废……】
【这种家伙永远都出不了头……】
之前每每听到奴隶们刺耳的羞辱，即便他不敢还口，脸颊也会气的发麻，心里更是不甘心。
现在这种不甘心已经快要消失了，奴隶们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。
他仅存的反抗心也快要被消磨殆尽了。
但从噩梦中惊醒的他又突然有些稍稍安心下来。
【不要紧的，我还有她……】
【只要她还在我身边，反抗也好、自由也好、给她更好的生活也好，那些都无所谓了，只要有她在的话……】
望着薇尔薇的睡脸，伊利斯原本晶莹剔透的眼神已经失去光泽了。
……
在薇尔薇的悉心照料下，伊利斯最终捡回了一条命。
巴克斯没有给大病初愈的他安排工作，他总算能闲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了。
梅克希不太懂事，依旧像以前一样缠着伊利斯。要不是有薇尔薇拦着，搞不好伊利斯要再病一场。
艾罗整天一副神气得意的样子。
伊利斯想冲上去给他一拳，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死提尔。
刚迈出一步，他就讪讪地退了回来。
卡洛尔和其他奴隶们都在，他没这么做的胆子。
其实他不知道，就算只有艾罗一个人，自己也不敢对艾罗做什么。
……
一天中午，阳光非常刺眼，伊利斯感觉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东西快要无所遁形了，他开始恐惧这种阳光。
地上躺着一只受伤的小鸟，他伸出白皙的小手，小心的把小鸟捧在手心里。
他知道：这只小鸟没几天就会被奴隶们杀害。
可明明什么都知道，他还是忍不住照顾着这只小鸟。
【我是在期待着什么吗……】
两天后，他发现了小鸟的骨架，艾罗和卡洛尔对他露出嘲讽的笑脸。
伊利斯站在那堆细小的骨架边。
【呵呵，这回只坚持了这么几天啊，怎么这么快就死了……】
他惨笑着自言自语道。
这一刻，伊利斯真正明白了：
一开始种下的野花也好、提尔也好、小鸟也好，自己正是因为期待着这样的结局，才会收养它们的。
他想看到小动物被虐杀。
在压抑的环境下，人们通常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生物，人们都要把自身的负能量释放出去，几乎承受了这个扭曲家庭里所有负能量的伊利斯当然不例外。
伊利斯不会去伤害薇尔薇，比他更弱小的只有那些小动物……
他自以为自己是那种爱护小动物的人，其实，他潜意识里的施虐欲比谁都强。
【为什么只有我会遭遇这些事？为什么只有我会被人凌虐和玷污？】
这些想法如同散发着尸臭味的瘴气般，从伊利斯内心的幽谷升起。
【想要看到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痛苦的样子……】
然而，他把自己当成弱者和受害者。
他潜意识里认为：受到凌虐和侵犯的自己应该是可怜又无辜的受害者，这样的自己不会去虐杀小动物。
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。
在过去、在现在、在未来，借刀杀人一直都是他擅长的手段……
就这样，伊利斯终于明白了：
原来自己一直以来，都是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虚伪嘴脸，装出全天下我最可怜的样子，借着其他人的手，做着和巴克斯及奴隶们同样的事情。
此时，伊利斯才知道潜意识里，那个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：
比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扭曲、病态、疯狂。精致美丽的皮囊下，潜藏着这个家里最丑陋肮脏的灵魂，承载着这个家里所有的垃圾。
伊利斯并不是小天使。
常年受到凌虐和侵犯的他不需要黑化。
从一开始，他就是心最黑的那个人。
伊利斯一直拥有獠牙，只是从未显露于人前。
【承受了无数凌虐的人怎么可能是朵白莲花？】虽然他这样自我安慰着，窥见自己的内心还是让他毛骨悚然。
他知道了自己和奴隶们是一路货色，在面对强者的时候胆战心惊，却把暴力和凌虐施加在弱者身上。
他脑子理解了，但是情感还没有接受。
他捂着头浑身颤抖着，心里涌起了对自己的恐惧和憎恨，以及对提尔和其他小动物的愧疚。
奴隶们以为他是在为小鸟的死而痛苦，他们又一次哄笑成一团。
巴克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伊利斯的身后，他一只手搭在伊利斯的肩膀上说：
【这两天也休息够了，今天下午开始工作吧。】
然后他贴着伊利斯的耳朵低语道：
【菲娅躲到荷莉斯家了。】
这次，伊利斯没有咬紧牙关。他知道，自己躲不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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